与古希腊文明深度对话人民网

罗念生。罗彤供图《埃斯库罗斯悲剧六种》封面。资料图片《罗念生译古希腊戏剧》封面。资料图片希腊雅典一景。影像中国年深秋的一晚,北京政协礼堂剧场内灯火通明,观众鱼贯而入,期待着一场不同寻常的戏剧开场。那一年,我10岁。这是我第一次走进政协礼堂,年少的我虽不懂其中的深意,但也被那庄重的气氛所感染,静静地跟在祖父身后落座。人们悄声低语,不愿破坏现场的氛围。我从他们的谈话中得知,当晚是来自希腊国家剧院的艺术家首次在华演出,将为观众献上古希腊著名悲剧诗人埃斯库罗斯的代表剧作《被缚的普罗米修斯》,而这部作品汉译本的译者正是我的祖父罗念生。峥嵘岁月里的翻译征程那时,中国正向世界打开大门。在戏剧领域,国内的艺术家们首先便想到了希腊。希腊国家剧院的同行们很快给出了回复,他们刚好于年8月初排演了埃斯库罗斯的著名戏剧《被缚的普罗米修斯》。于是,希方欣然接受了同年10月来华演出的计划。金秋时节,希腊戏剧艺术家先后来到上海、南京、北京巡演。对他们的到来,最兴奋的,当然还是我的祖父。罗念生版《被缚的普罗米修斯》中文译者序的落款是“年11月5日,峨眉东麓”。那时正值抗战时期,祖父随四川大学、武汉大学辗转峨眉、乐山、成都等地,一边教书,一边艰难地翻译古希腊戏剧。伴随他的,是一盏昏暗的油灯,远处飞机的轰鸣,还有不时传来的警报声。《被缚的普罗米修斯》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翻译而成。《被缚的普罗米修斯》是埃斯库罗斯以希腊神话人物普罗米修斯为题材创作的三部曲之一,讲述了普罗米修斯因将火种赠予人类而受到宙斯的惩罚,但他不畏艰难、坚定抗争,始终坚持认为帮助人类是正义的行为。普罗米修斯坚信,总有一天正义将战胜暴力。在战火纷飞的岁月里潜心文学,埃斯库罗斯笔下的英雄人物及其传递的精神力量,给了祖父以极大鼓舞。他更坚定地投身于文学创作和研究,出版了《希腊漫话》《芙蓉城》等散文集,翻译了欧里庇得斯的悲剧《特洛伊妇女》、埃斯库罗斯的悲剧《波斯人》等古希腊戏剧。这些作品不仅让中国人领略到希腊文化与古希腊戏剧的魅力,也给历经战争磨难的中国人民以鼓舞和激励。担起中国文人应尽的责任年,祖父出生在四川威远县连界场的庙坝,那里青山环绕,翠竹林立。老乡们普遍从事两种营生,种树或开矿。幼年时期,祖父喜爱诗文,熟读古书,也对田野乡间的一切很感兴趣,课余时常和小伙伴们去水边钓鱼,去山中打猎。作为孙辈,我实在无法想象学究式的祖父还能变身“孩子王”,奔跑在山林绿野。我也只能从他的散文集《芙蓉城》和诗集《龙涎》中寻得一些踪迹,想象着一个曾经无忧无虑的少年如何离开大山深处,辞别四川,远渡重洋,去异国留学,与希腊结缘。在北京读书时,祖父念的第一篇英文课文就是“阿喀琉斯”大战“赫克托耳”——这是英译本的古希腊文学经典《伊利亚特》。古希腊戏剧就这样闯进了他的世界。后来,他放弃了美国的学位,转而去希腊留学,成为第一个到希腊留学的中国人。古希腊文学内容深奥、典故繁多,祖父却坚持了60多年,一生致力于研究古希腊文化,推动中希双方的文化交流。年12月,祖父作为第一位将古希腊戏剧系统地译成中文的中国人,获得了希腊雅典科学院授予的“最高文学艺术奖”,那时全球范围内仅有4人获此殊荣。对翻译事业的坚持,也源于他对祖国深沉的爱。祖父经常借用古希腊人抗击侵略、反对战争的作品,抒发对日本侵华的愤慨之情,用古希腊英雄的故事,激励中国读者。阔别20年后回到故乡,祖父以满腔热血投入到没有硝烟的文学战场。战争的侵袭和生活的窘迫没让他放下笔砚,反而更激起了他内心对正义的渴望、战胜苦难的斗志,并将此视为一个正直中国文人对祖国应尽的责任。祖父曾写下诗句:“我难忘天赋的使命,一生的艰险;我要下水去斩杀蛟龙鼍鳖,拯救那苦海的生灵;任海神暴烈,掀起狂波巨浪,我总不惊惶。”面对苦难,充满力量与勇气,没有丝毫畏惧。从祖父的散文和诗作中,我读到了他血液里流淌的爱国热情。古老文明的智慧照鉴未来祖父将翻译希腊文学著作看作与古希腊文明的深度对话。他曾说:“每天早上,我展开希腊文学书卷,其余事皆置之脑后,我感到这是最大的幸福。”多年与希腊先贤对话,古希腊的戏剧精神一直激励着祖父,并成为他的创作源泉。祖父钟爱的剧作家埃斯库罗斯,也是战争的亲历者,对正义与和平的渴望成为他戏剧创作的底色。埃斯库罗斯的作品虽多为悲剧,却总是充满张力,冀望以崇高的品格宣扬正义的力量。“我们必须叙述那些高雅的事物。”埃斯库罗斯曾这样说。以《被缚的普罗米修斯》为代表的古希腊悲剧,所表现的不是普通意义上的悲戚,而是一种人类精神的升华。祖父的坚持也深深地影响了父亲和我。从上世纪80年代起,父亲开始尝试导演希腊戏剧。年,他执导的第一部希腊悲剧《俄狄浦斯王》在中央戏剧学院上演,引发热烈反响,随后走出国门。这部戏剧由祖父翻译、父亲导演。排练时,82岁的祖父出任文学顾问,为大家讲解剧本文化内涵,并多次到现场观看和指导排演。30多年来,父亲先后将16部古希腊戏剧搬上舞台,并尝试将川剧的帮腔融入希腊戏剧中。从公元前5世纪《被缚的普罗米修斯》首次在雅典上演,到年该剧汉译文本完成,再到年希腊国家剧院的艺术家首次来京演出,以及日后该剧多个版本被搬上中国舞台……时间跨越多年,空间横跨千山万水。如今,接力棒传到了我的手中,我要把中国的文化和艺术更多地传播到希腊,延续并进一步拓展长辈们毕生坚持的中希文化交流事业。《人民日报》(年07月12日07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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