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除了斯巴达人和希洛人之外,或者说是在这两群人之间还有第三群人,这些人生活在斯巴达领土的边境,被称为“边民”,即“居住在周围的人”或“外面的居民”,因为他们住在拉科尼亚及美塞尼亚的贫瘠山区或沿海地区,也就是希洛人的外围,这样他们就成为了斯巴达的早期预警系统以及御敌的第一道防线。
据说大约有上百个边民社区,每一个都被名不副实地称为城邦(polis),但实际上也就是八十来个小镇或村落而已,而且一个民城邦只被给予了地方性的政治权力,至于决定斯巴达国内政治事务的权力,就说不上了。因此,边民在形式上有自由但又是斯巴达的臣服者,为了军事和经济的目的,他们首先就要放弃处理这两项事务的权力。在公元前年或前年的那场大灾难到来之前,边民发动起义来对抗斯巴达的事件我们所知道的只发生过一次,那还是在所谓的第三次美塞尼亚战争期间,这场主要由美塞尼亚的希洛人发动的起义,大约发生在公元前年的大地震之后。
另一方面,边民其实为斯巴达的重甲步兵提供了稳定的兵源,这是他们最重要的、也是不断增长的价值。开始的时候,他们是被组建成单独的小分队,担任斯巴达人的预备部队,但到了公元前年,这些小分队就被斯巴达人收编进了重甲步兵部队中去了。于是,这些参加过战斗的边民们就像斯巴达人一样被称为“拉西代梦人”(Lacedaemonians),因此,他们也还可以像斯巴达人那样将字母“A”(lambda,希腊字母表中第十一个字母,形状像英文字母“V”的倒写)铸在自己的盾牌上。
在古典时期,斯巴达的法律明文禁止斯巴达人从事任何手工业或商业活动,这实际上包括了除了武器制造之外的所有经济生产活动。于是,边民担任了手工业者和买卖人来填补这些行业空白,这主要是得益于他们居住在拉科尼亚和美塞尼亚的沿岸地区的缘故(他们在拉科尼亚的城市基赛阿姆是斯巴达的主要港口和海军造船厂),同时从他们居住的位置还可进入马里阿半岛(Maleapehinshla)的波俄伊(Boeae),那里有几个希腊陆地上产量最为丰富的铁矿。可能正是斯巴达的边民或奴隶挖掘了大量的青紫色石灰岩,用于在斯巴达及周围地方的房屋建造或雕像制作之中。
他们同样也生产陶工用的黏土并在陶器上描涂美丽的图纹,到了公元前6世纪的时候,这些陶器销售的范围几乎遍及整个地中海地区,甚至还到了黑海。他们还制作非常受欢迎的青铜小雕像用于出口,在公元前8世纪的晚期的时候,他们开始制作马像,到公元前6世纪,制作的对象就成了重甲步兵和运动员,而且这些雕像的制作水准都非常高。毋庸置疑,这些能工巧匠同样也担任军械师和武器制造者,他们是斯巴达的军事系统中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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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里,记述斯巴达的历史文献很容易将边民遗忘,尤其是他们在种族和政治上被视为是与斯巴达公民一样的人的时候,但本书将尽力避免再次出现类似的严重错误。在上一章里,我们试着给出了从公元前年到前年间所发生的一些关键性的历史事件的场景或背景。这些场景或背景可以一言以蔽之-“吕库古的斯巴达”;大概是在公元前6世纪之前的某个时候,斯巴达人“无中生有”地杜撰出了这一有着杰出才能的立法者-吕库古。
事实上,任何一位真实的吕库古应该曾经保护或重塑过历史传统,同样也凭空捏造过一些东西,这也将是本节的内容将要传达的主要信息。现在,我们要把目光从伯罗奔尼撒南部扩展到更为广阔的希腊世界中去。我们将对斯巴达与雅典的关系作更为广泛、深入的考察,特别是斯巴达的军事扩张和外交活动。大约到了公元前年,斯巴达组建了一个多国军事联盟,我们称之为伯罗奔尼撒同盟;结盟的部分原因是它当时与雅典的敌对关系,大约是在公元前年或前年的时候,雅典摆脱了之前相当温和的、族长式的僭主政治或独裁统治,创立了世界上第一个民主制的自治政府。
在这个时期里,希腊与波斯帝国也开始发生了接触,后者是由居鲁士大帝(CyrustheGreat)在公元前6世纪中期创立的,从公元前5世纪的时候开始对爱琴海的希腊世界构成威胁并妄图吞并整个希腊。希罗多德在他的《历史》的开篇记叙的是富庶的吕底亚国王-克洛伊索斯(Croesus)的故事,这位国王想弄明白究竟哪一个国家才是希腊大陆上最强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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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希腊了解甚多,因为位于小亚细亚沿海的一些希腊城邦其实是他的属国,而且他对希腊文化并不是完全敌意的,他更担忧的是居鲁士二世统治下的正在崛起的波斯帝国,后者大约从公元前年开始到公元前年代早期的时候,对克洛伊索斯的王国的独立造成了威胁。在确定了斯巴达和雅典是希腊当时两个最强大的国家,以及德尔斐的神谕在希腊世界又是最令人信服的事实之后,他遵照德尔斐的神谕对波斯帝国开始了军事行动,神谕说一旦他渡过了哈利斯河(Halys),他将摧毁整个帝国。但不幸的是,他在渡河之后摧毁的竟是他自己的帝国。
居鲁士二世于是就接管了吕底亚的帝国统治,然后,他还派出大将军哈帕苏斯(Harpagus)去强迫或规劝位于亚细亚的希腊城邦和平地加入他的帝国版图。希腊人一向把波斯人和他们的近亲米底人(Medes)弄混淆,例如,悲剧家埃斯库罗斯(Aeschylus)的墓志铭记载了他在公元前年的马拉松战役中获得的功绩,碑文称甚至连“长发的米底人”也知道他的那些了不起的事迹。实际上,米底人和波斯人是相当不同的,他们之间有着完全不同的习俗,而且,由居鲁士所建立的阿凯门尼德波斯帝国(theAchaemenidPersian)也完全改变了它们两者之间的传统的政治关系。
现在,伊朗南部的波斯人成了指挥台上的指挥者,而北部的米底人只能演奏第二提琴了。公元前年,米底在尼尼微击败了巴比伦人之后,也曾经一度成为了帝国。居鲁士的波斯从米底的帝国体系那里继承的一项遗产,如果用希腊语翻译的话,就是“satrap”,意为总督或帝国的管理者。波斯帝国共设置了二十来个总督管辖区,其中一个就是克洛伊索斯的吕底亚王国,首府设在萨迪斯(Sardis).波斯帝国得到的另外的遗产是位于爱奥尼亚(Ionia)的希腊地区及以西的地方,包括了一些重要的城市如以弗所(Ephesus)和米利都(Miletus).这些还并非波斯人从米底人那里拿来的所有东西。
图斯巴达人
我们在前面已经知道,身负特别任务的最高长官可能是一位米底人,比如哈帕苏斯;在公元前年的马拉松战役中,由居鲁士的继承人大流士所委任的米底人达提斯(Datis)接任了这个人的职位。赫卡泰奥斯(Hecataeus)是希罗多德在知识上的最直接的前辈,他就出生在爱奥尼亚的米利都,而希罗多德则来自南部的多利安人城市哈利卡尔那索斯(Halicarnassus).赫卡泰奥斯了解由米利都人泰勒斯在公元前6世纪早期创造的最新的科学思想。
泰勒斯可能将他对宇宙的本质的研究称为“historia”,意为“询问/调查”(enquiry);几乎可以肯定的是,赫卡泰奥斯也使用了这个词来指称自己的“询问/调查”工作,但他研究的并不是非人的宇宙而是人类世界。也有让他感到受挫的时候,“希腊人所讲述的传说”,他指责道,“有很多[是自相矛盾的],而且荒谬可笑”。在某种程度上,希罗多德不可避免地,有时候是按部就班地效法了赫卡泰奥斯的做法,但他常常又不会直接拿出确定性的意见来,而是采取了一种明显更为宽容的态度:我的任务是记录他们所说的故事,但我并没有必要去相信它们。
希罗多德最感兴趣的是记录下了关于东西方之间或希腊人与野蛮人之间那场巨大的冲突,亦即公元前5世纪初的希波战争的爆发缘由的各种传说,它们大概也会让公元前5世纪的听众或读者们觉得很有意思。下面是希罗多德在《历史》的开篇中发表的对历史学家的职责的看法:特别是为了把他们发生纷争的原因记载下来。希罗多德想要记载下“为何希腊人与异邦人之间会发生战争·……”的缘由,如同我们所见,他记叙的故事是从公元前年左右开始的,这大概是在他出生的七十年之前发生的事。
图希罗多德
他应该不太可能听过那些真正经历过这场战争且又能记得那么清楚的人的讲述,但是那些亲历者的儿子特别是孙子应该有可能向他说过这些故事。当然,这些故事是用他们的方式讲的,其中不免掺杂着他们自己特有的倾向甚至曲解。但它们仍然在大体上是我们现在所能找到的文献资料,因此,希罗多德的《历史》这部著作的地位就特别重要了,它让我们不得不,确切地说是能够循着他的指引进入历史,让他告诉我们在公元前年到前年这段时间里,东部地中海、近东、中东这些地区在地理和政治上究竟发生了哪些重大的变化。
每件发生于公元前年之后的事,都被他称为“米底人事件之后的事”,也就是波希战争之后的事,这些事都与他要论述的主题没有多大关系。他的这种做法影响了后人,他的伟大的继承者修昔底德是接续着公元前年开始讲述历史的。根据希罗多德的记载,斯巴达人早就注意到了居鲁士试图把波斯帝国的势力推进到爱琴海沿岸来。据传说他们还曾派遣了一名使者去劝说居鲁士,希望他不要太过于目中无人地侵扰爱琴海东岸的希腊兄弟们。
居鲁士冷漠地拒绝了这样的要求,他问道:“斯巴达人是谁?”两代人之后,他的继任者先是在温泉关尤其是在后来的普拉提亚的战场上明白了斯巴达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斯巴达人似乎比较了解波斯而且对它的崛起很在意,这和居鲁士对斯巴达的明显无知一样有趣。此时的斯巴达人还未像希罗多德经常描绘的那样与世隔绝或像鸵鸟式地对外界不闻不问,而这种印象也在后来成为了“斯巴达神话”的必不可少的部分:按照惯例,斯巴达人甚至会驱逐外邦人,无论是希腊人还是非希腊人一视同仁地都会被拒之门外,这和希腊其他城邦的人对待异邦人的态度很不一样。
图希腊
希腊其他城邦的人会在口头上对非希腊的“野蛮人”(barbarians)和希腊别国的“陌生人”(strangers,xenoi)作出区别。考古学上的发现恰好证实了这样一个事实,即在公元前6世纪下半叶的时候,斯巴达相对来说还是外向和开放的,我们在前一章已经讲过,那时候的斯巴达人还邀请了来自曼安德的巴绪克勒在阿密克利设计并建造了一座阿波罗神殿,曼安德就位于小亚细亚。公元前年的古希腊是作为一个希腊人的定居地区而为人所知的,其范围从西边的直布罗陀海峡向东最远到达了黑海。
按照现代历史学家的简单说法,之所以这样划分说是因为殖民运动或者说是殖民时代的结果。举个例子,叙拉古是由柯林斯人在公元前年发现的,或者说塔拉斯(Taras,Tarentum)是斯巴达人大约在公元前年发现的,但它们都不是现代意义上的殖民地,而是完全独立地从一块新的土地上建立起来的城市,这一点很重要,也是我们要记住的。斯巴达之所以只有塔拉斯这一块殖民地,原因之一就是斯巴达在当时仍然有能力解决土地短缺的问题,而这正是整个希腊殖民运动背后的潜在原因,斯巴达在将国土面积扩展到拉科尼亚和美塞尼亚之后,土地短缺问题已经得到了缓解。
确实,就某种意义而言拉西代梦的斯巴达城邦并非仅仅是一个征服国,更确切地说是一个殖民国。然而,一个半世纪或者说在塔拉斯建立之后,土地的短缺或者我们宁愿说是重新燃烧起来的帝国野心再一次开始折磨着斯巴达人。经历了第一次向南、向西的扩张之后,在公元前6世纪上半叶的晚期,斯巴达决定向北扩张他们的领土,这意味着他们将侵入位于伯罗奔尼撒中部的内陆地区阿卡狄亚(Arcadia).阿卡狄亚现在给我们的印象仿佛就是快乐、祥和的田园风景,但古代阿卡狄亚的真实景象却是一个道路崎岖、贫穷落后的高原。
图阿卡狄亚相关图片
由于地处偏远,当地方言才得以保存下来,这种方言与一种在迈锡尼青铜时代晚期占主导地位的方言-“LinearBtablets”非常接近。至少从公元前5世纪开始,贫穷而又饥饿的阿卡狄亚人就被迫到国外充当雇佣兵,成了海外雇佣兵的稳定兵源。斯巴达人无疑会为他们入侵阿卡狄亚制造出一个神圣的理由,他们编纂了一条德尔斐神谕,以此来预先避免人们可能会指责他们发动了赤裸裸的侵略。然而,阿波罗的支持要转变为成功得花费相当长的时间,到了最后,斯巴达人不得不像当初征服美塞尼亚那样,反反复复折腾了多次才获得成功。
我们可以从希罗多德的记叙中得知在这个时期里斯巴达人真是臭名远扬。他们带着测量土地的工具向阿卡狄亚出发了,他们以为很快就能得到他们想要的土地,并且还带上了链条和枷锁,打算用它们来拴阿卡狄亚的新希洛人去为他们耕作,但是,斯巴达人这次吃了败仗并且成了囚犯,戴上了他们自己带去的枷锁。这场战役因此也就被称为“枷锁之战”,一个世纪之后,希罗多德在铁该亚(Tegea)的阿列亚·雅典娜神殿中看到了这些据说是斯巴达人戴过的枷锁;年之后,正是在这个传说的感召之下,严谨的希腊旅行家帕萨尼亚斯据说也见到了这些枷锁和链条。
斯巴达人认识到,既然武力不能达到目的,那么就只好采取和平的宣传和外交策略了。首先,斯巴达人声称他们从铁该亚找回了“俄瑞斯忒斯”(Orestes)的遗骨。俄瑞斯忒斯根据母亲的血统是一个斯巴达人,他是阿伽门农和斯巴达的克吕泰墨斯特拉的儿子,也就是斯巴达王墨涅拉俄斯的侄子。斯巴达人声称他们发现的一些骨头是俄瑞斯忒斯的,为的是证明他们对铁该亚拥有“世袭的”统治权(就严肃的科学观点来看,那些被挖出的大得异乎寻常的骨头更像是史前恐龙的)。
图斯巴达人
这些遗骨被斯巴达人带回了斯巴达后进行安葬,并还为此举行了隆重的祭祀。大约是与此同时,俄瑞斯忒斯的儿子提萨美诺斯(Tisamenus)的遗骨据说也被从伯罗奔尼撒南部的亚加亚带回了斯巴达。斯巴达人之所以如此大费周章,其实是想强调他们拥有统治整个伯罗奔尼撒的世袭权。换句话说,他们声称从铁该亚重新发现俄瑞斯忒斯的遗骨,和在亚加亚重新找到提萨美诺斯的遗骨并加以安葬,都是没有任何事实根据的,其实都是为他们正在进行的外交行动进行宣传和造势,斯巴达真正的目的是想要在军事、政治和外交上担任整个伯罗奔尼撒半岛的支配者。
通过建立一个现代学者所称的伯罗奔尼撒同盟,斯巴达在事实上实75现了这个目标。实际上,如同伏尔泰的“神圣罗马帝国”(其实既不神圣也不是罗马人,亦非帝国),伯罗奔尼撒同盟并不是完全由伯罗奔尼撒人组成的,它也不是我们今天所理解的同盟。这个同盟并未囊括伯罗奔尼撒的所有城邦,阿尔戈斯是最明确拒绝参加的一个城邦。此外,它还包括一些在地理位置上并不处于伯罗奔尼撒半岛上的国家,如麦加拉(Megara)、埃吉纳(Aegina),最后还有由底比斯统领的彼奥提亚人(Boeotians)。
图彼奥提亚人相关图片
因此,这并非现代意义上的同盟,因为斯巴达的盟国之间并不互相都是同盟国(尽管有些是的),所有的同盟国都是单独与斯巴达结盟的。再者,他们与斯巴达的盟友关系都不是建立在平等的基础之上的。在它们结盟的誓言里,它们都是以一些神的名义(例如奥林匹亚之神宙斯)起誓与斯巴达订立攻守同盟。誓约的内容包括当希洛人发生叛乱的时候,它们无论如何都要去帮助斯巴达人,而且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要服从斯巴达人的领导,但斯巴达人并不受此类义务的束缚。
后面两种情况的原因是显而易见的,但斯巴达不与它的盟友订立攻守同盟的原因却不是立马就能看出来的。事实上,解释起来就是因为它们之间存在着不平等的权力关系。斯巴达人不想违背自己的意愿去接受一项在他们看来只会对一个盟友有利而对自己没有好处的政策。但是这些盟国得到了一项集体性的权力,即当他们去执行斯巴达人想要实施的政策或行动之前,斯巴达人须先咨询他们的意见,我们将来还会再说说这种情况。同样,还有一条免责的条款,如果某个城邦认为受到了更为优先的宗教义务的约束的话,它可以提出相应的理由来请求免责,从而不必执行联盟作为整体制定的政策或实施的行动。
结论
这样,斯巴达和盟国之间的权力关系在一定程度上就得到了平衡,另一方面,它们相互之间的权限也就清楚了。因此,从技术上讲,伯罗奔尼撒同盟-用古代的说法是“斯巴达人和他们的同盟”或“伯罗奔尼撒人”-是一种不平等的霸权,斯巴达是霸主(hégemn)或领导者,而其他盟国只是附属国(summachoi),他们在霸主的命令下共同去参与进攻和防守,为的却是保护霸主的利益。斯巴达与铁该亚的联盟有可能是在“遗骨”事件发生的那段时间里缔结的,这是整个联盟最终得以形成的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