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庸置疑,苏格拉底是雅典民主制的反对者,这也是史学界基本已经公认了的事实。雅典民主是一种扭曲的、无法自圆其说的奴隶制民主制度,它必将随着统治阶级也即是奴隶主公民阶层的腐化而腐化,并终走向没落。与现代民主所不同的是,它归根结底是一种无法自救的民主。
苏格拉底的盛年正值雅典民主从黄金时代,急转直下进入衰落时期,当其时的雅典民主,造就的已经是一种无秩和完全混乱的社会场面,苏格拉底对于现行民主产生了极度不信任感,因此,他开始为雅典寻求一种更好的政制形式。
然而,苏格拉底的方法论,是一种不断诘问和不断否定的方法论,乃至于在这些著名的问答中,他归根结底无法得出确凿的、具备实践建设性的定论,确实,理念论在哲学上是一个科学性的伟大创造。
然而概念性的东西在现实中终究是架空的所在,这就导致了他无法单纯凭借纯粹的空想性理论,架构出一个建立在民主基础上的、更为可靠的、更能够拯救雅典于生死存亡之交的制度设想来。
也因此,“在理论方面,他的立场是消极的;在实践方面他的立场是同样消极的,因为他无力与现存的东西建立某种实在的关系。这当然是基于他的理论立场之上的。他走出了他者即城邦,然而却找不到返回城邦的路。”
对城邦民主的失望,彻底地将苏格拉底推向了城邦的反面,他走出了“民主”,又走向了“民主”的反面,并最终将目光转投向邻邦——斯巴达,来寻求后的出路。
苏格拉底之所以选择斯巴达,并非全无理由。如果说,雅典曾是古代知识的宝库,那么斯巴达则曾是古代道德的典范。与雅典的自由、繁华、文明比较起来,斯巴达是另一种类型,另一个境界。它曾经是平等、强大、崇高的。
与民主的雅典城邦不同,斯巴达是彻头彻尾的独裁政体,然而斯巴达的独裁统治,并未形成一种暴政和民不聊生的局面,相反,虽然财富集中在极少数统治者手中,但对平均主义的追求,使得剩余财富被均分给国民,有效限制了雅典式的贫富分化。
虽然对公民的个性发展和自由权利有着种种限制,但对集体主义的提倡,使得整个国邦的力量显得蓬勃向上,得而从未泛滥雅典的个人主义。
虽然推行严厉的后代淘汰和军事化管理,但却使得斯巴达呈现出一种极其健康的精神素质;虽然本身是一个完全自闭的系统,但看起来,它似乎比起作为自身反面的开放的雅典,一切都显得更为无懈可击。对此罗素不无讽刺地评价道:“斯巴达国家就是纳粹如果得到胜利时,所会要建立的那种国家的一种雏形。”
当然,苏格拉底并不这么看,可以说,确实这有着其时代局限的原因,然而从一个更深的层次来说,斯巴达所呈现出的英雄式的价值观、内审式的道德观、以及终指向的崇高式的审美,与苏格拉底在个人伦理上的追求,都是不谋而合的。
于是参照自己伦理理论系统的“善”理念,苏格拉底将这种以斯巴达为基础蓝图的理想城邦制式,深化为一种“好人政制”。这也即是说,这种政制吁求一个“好的人”来进行统治,这种“好”表现无它,就是要有真正的道德和知识。
没有真正的政治知识的人,没有资格参与政治,而最有知识的人,理当成为最高统治者。社会应被严格划分为三大阶层,从统治者到战士再到底层的农民与工匠,做到真正的井然有序。
三个阶层必须共同在虔诚的精神下协作,才能树立城邦的正义,进而实现真正的城邦之“善”。可以说,这个观点代表着苏格拉底与雅典民主的彻底决裂。
苏格拉底理想中的社会,不再是个人自由和政治权利平等的民主社会,而是以一丝不苟的知识道德为精神维系、以等级森严的法制秩序为制度依托的独裁国度,苏格拉底对法律和道德的信仰,在此表现得淋漓尽致。
同时,为了使等级阶层保持有序而不使之起冲突,苏格拉底也曾经试图通过消除私有制、建立共产制的方式,来完善这一城邦正义的理想——可以看出,他甚至比现存的斯巴达奴隶制专制政体走得更远了。之后,他的学生柏拉图具体而微地深化了苏格拉底的这一理想,这也是我们在《理想国》中所看到的。
从表面上看,苏格拉底由民主走向了反民主,又由反民主走向了支持“独裁”,这无疑是一种倒退和反动。然而,究其更为深刻的原因,首先,无论是雅典的民主,还是斯巴达的独裁,其背后都是根深蒂固的奴隶制,关于奴隶制与雅典民主的相悖,苏格拉底也正可以说是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
奴隶制从本质上与民主制无法共存,而更适合奴隶制自身的则是集权制度——如此,才能在奴隶制的条件下,更迅速地推动社会生产的发展。
其次,导致雅典民主进入混乱状态的,更有其原始的直接民主所导致的自由原则的被极度滥用,自由原则与法律原则之间,也产生了极大的矛盾,雅典民主所导致的暴民政治,终将苏格拉底囚禁在了他所信仰的法律律令之中,使得他不得不以死、来践行自己对于法治与道德的维护。
苏格拉底虽然感知到了这两个巨大的矛盾,却因为他历史的局限性,无法明确地指出其根本原因,更无法为雅典寻求到更好的出路,也许,他所能想到的好的办法,也只能是让奴隶制,重新回归到它集权的胞兄弟那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