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公元前4世纪，13个希腊城邦从提洛岛的阿波罗神庙大举借债，以应付不断增长的开支。这些城邦合称“提洛同盟”（DelianLeague），都曾是雅典帝国的一部分。公元前年，希腊联军战胜波斯侵略者后，雅典成为希腊最强大的城邦。随后几十年，贸易、奴隶和金钱都涌向了作为军事和经济中心的雅典。雅典的贸易网络、城邦和人口结构都变得更加复杂。金钱是地位的象征，也是贸易和贡赋不可或缺的媒介，货币需求和供应因此与日俱增。
人类善于创新，金融业应运而生，促进这一复杂体系的发展。金融业提供存款和财富保管服务，同时通过海运、农业和其他必要的贷款推动经济之轮运转。以现代标准来看，古希腊的金融业务范围有限。财富集中于极少数人手中。除了主权国家、企业和富人等最安全的借款人，信贷只向那些陷入绝境的人发放，他们为获得救急资金而不惜任何成本。信贷将所有人和交易联结成一个无人真正理解的复杂网络。社会经济繁荣起来，信心高涨，人们变得健忘，自以为能控制充满未知的世界。随着激励机制的改变，社会性质也开始变化。
在金融业的支持下，城市越来越发达，规模越来越大。经过多年战争，奴隶占到了雅典人口的1/3。雅典及其附属国拥有巨大的财富，土地贫瘠不再制约经济增长。由于粮食可以进口，人口迅速膨胀，远超马尔萨斯人口论所谓的极限。与其他古代社会一样，雅典有大量只能勉强维持生计的社会底层民众，但也出现城市中产阶级。他们很多人买得起住房，并有余钱消费或储蓄。
这些简单的个体行为汇聚成一个复杂整体，在伯里克利的领导下，古希腊迎来了黄金时代，对人类历史影响深远，涌现出一大批我们熟知的哲学家和文学家，包括苏格拉底、柏拉图、索福克勒斯、希罗多德，等等。最早的科学家，如德谟克利特和阿那克萨哥拉，开始思索原子和宇宙的真相。医药之父希波克拉底[今天的医学生仍以《希波克拉底誓言》（HippocraticOath）宣誓]诞生。雅典兴建了代表希腊建筑艺术巅峰的卫城和许多其他宏伟庙宇。雅典及其附属国满怀远大的政治和社会抱负，奠定了民主的基础，成为福利国家的原型。
这是复杂体系的积极面。创新能带来积极影响。一个人的思想、抱负和梦想可以与他人分享、讨论、完善，最终令整个社会受益。金钱是一个关键因素。富裕的雅典人有时间来休闲和社交。他们可以花钱观看戏剧、大兴土木或炫耀财富。金钱像一条不断的线，织出一幅社会锦图。
然而，一个复杂的网络也能传播消极影响。人口密度大导致流行病频发，伯里克利就是死于公元前年的一场瘟疫。政治和贸易同盟关系复杂，矛盾重重，战争随时可能爆发。公元前年，雅典与劲敌斯巴达为争夺希腊霸权而兵戈相向。战争持续了数十年，最终导致雅典帝国覆灭。
此外还有债务问题。复杂的债务关系令各方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为实现远大抱负，雅典及其附属国在贸易和战争上消耗了大量资源。公元前年，为对抗斯巴达，提洛同盟在雅典的支持下进行了改革。各城邦同意承担巨额开销，为同盟提供战舰、武器和士兵。国内财力不济，这些城邦于是向提洛岛的阿波罗神庙借债。古代世界的神庙充满神佑气氛，是公众信心所在，同时也是原始的储蓄机构和银行。
翌年，斯巴达人突袭雅典，并实施海上封锁，阻断食物供应。这是一种常见战术，却在与雅典的最后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成功地击溃了雅典人的意志。恐慌袭来，银行出现挤兑，几个大银行接连倒闭。随着财政收入枯竭，提洛同盟的各城邦面临债务违约风险。随着主权偿债能力逐渐丧失，财政困境比神明惩罚更令这些城邦恐惧。最终，提洛同盟的13个城邦中有两个完全违约。还有8个城邦部分违约，可能还因此一再向阿波罗神庙道歉。
此外我们所知甚少，但这是历史上首次有记录的金融危机。年后的今天，现代希腊上演了另一场金融危机——同样是由复杂的债务网络与人性的天真和短视所致。我们从中可以吸取两个教训。
第一，经过这么多年的科技进步、知识积累、政治演变和社会进化，我们的本性并没有多少改变，认知偏差也没有改变——几千年在人类进化的宏大历程中不过是弹指一挥间。大多数时候，我们仍然无法理解和控制这个复杂的世界。
第二，复杂性是一把双刃剑。古希腊的黄金时代和第一次金融危机都是这种不断演化的复杂性带来的。若不倒退到原始孤立的社会，我们就无法避免系统性危机。但即便那样做，我们的情感也仍然无法摆脱认知偏差的影响。
人类是群居的动物。我们一直在互动，不断寻求他人的陪伴和认同。我们的互动形式多种多样——家庭、两性、争斗、社交、事业，不一而足。这些互动中隐藏着许多源于人性和环境的认知偏差。
偏差并非错误，而是我们探索未知世界的捷径。我们并非凡事都条分缕析，而是本能地运用经验来快速找到答案并作出决策。所有这些偏差都以我们的自我为中心，支撑我们乐观的心态。这并不足为奇。事实上，在茫茫宇宙中，我们不过是绕着一颗渺小恒星运转的渺小星球上的渺小物种罢了。我们的存在可能只是宇宙中的巧合或生物进化的偶然事件。我们今天所做的一切都会成为过眼云烟。我们的行为或成就，终究会被变幻莫测的时间潮水冲走，从记忆和记录中抹去。
那么，人类为什么还要追求进步？事实上，这让我们不禁怀疑人类生存的意义。但我们偏要生存。我们凭空为自己设定身份和目的。我们创造出神明和哲学，以此理解自己和周围的未知世界。我们选择透过乐观的眼镜来审视一切，执着于进步。投机自然兴起，因为对于思想、秩序、地位、金钱和我们所珍视的一切，它都代表着前进之路。
前进是重要的。我们内心存在一种偏差，认为只有进步才能带来快乐；在停滞不前或遭受损失时，我们就变得闷闷不乐。在个人层面，我们乐于接受礼物、加薪和他人的关爱，但它们很快会成为既定环境的一部分，我们会转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