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年，梭伦在雅典实行改革，他授予了平民参与城邦政治的权利，确立了在古代独树一帜的民主政体。然而梭伦的改革并不彻底，贵族们依然牢牢把握着雅典的最高权力，由于占人口多数的平民也可以参政议政，贵族们开始拉拢平民形成了一些政治集团，原本只发生在贵族内部的权力斗争如今已经波及全部雅典公民。这些政治集团互相斗争、联合，最终形成了两大派别——一派是以生活在海岸边的公民为主体的海岸派（Paralioi），其领导人是阿尔克马埃翁家族（Alcmaeonid）的麦加克勒斯（Megacles）；另一派是以生活在平原地区的公民为主体的平原派（Pedieis），其领导人是利库尔戈斯（Lycurgus）。
图1雅典城及其周边庇西特拉图的野心
尽管梭伦本人在完成改革后就放下权柄，出国远游了，但在梭伦的家族中，却有一个名叫庇西特拉图的人有着及其强烈的权力欲吗，他的野心不止于竞选上执政官，而是想要成为凌驾于城邦法律之上的独裁者。
当时，海岸派掌握着港口、舰船和贸易，平原派掌握着粮食产地，但他们都不是雅典公民中的绝对多数，那些居住在山区的穷人才是雅典公民中的多数，他们的人口超过海岸派和平原派的总和，但并没有贵族看得上这些穷人，更别说将他们团结起来争取政治权益了。
庇西特拉图却从中嗅到了机会，公元前年左右，35岁的庇西特拉图宣布要组建一个新的派别——山地派（Hyperakrioi），声称要维护为那些山地居民的利益。虽然梭伦的改革让平民可以参与政治，但穷人和富人之间的政治权力相差很大，最底层的公民虽然在人口上占全体公民的一半以上，但他们只有参加公民大会和担任陪审员的权利，即便庇西特拉图将他们团结在一起，这些人也依然没有办法将他推上执政官之位，这也是之前一直没有贵族出面组建山地派的原因。
当我们说“没有办法”时，往往是指没有常规的办法，在遵守社会道德和国家法律的前提下，确实没有办法竞争过海岸派和平原派，但庇西特拉图并不是个“循规蹈矩”之人。一天，他故意将自己打伤，然后驱车冲进人群最为密集的雅典城镇广场，宣称自己在城外遭到了政敌的攻击，他请求民众能指派卫兵保护他，同时他还不断重复自己过去为雅典立下的赫赫战功。雅典的民众们被他的花言巧语所欺骗，他们选出一队公民作为他的卫队。这支卫队时刻伴随在庇西特拉图左右，而庇西特拉图也慢慢将这支卫队拉拢为自己的私人武装。公元前年，凭借着这支卫队，庇西特拉图发动了政变，成为了雅典的僭（音同“见”）主。
图2位于卫城下方的雅典城镇广场政变发生地十分突然，最具实力的海岸派和平原派都没能及时采取反制措施，但面对这个通过非法手段一夜之间坐到他们头上的后起之秀，这两派决定联合起来。庇西特拉图没有足够的实力与之相抗衡，仅仅只过了一年多，公元前年，他便被海岸派和平原派共同驱逐出了雅典。
全人类历史上最愚蠢的方案
在庇西特拉图被推翻后，雅典政坛又一次陷入了平原派和海岸派互相争权夺利的状态。庇西特拉图被流放还不到一年，为了在政治斗争中取得优势，海岸派的领袖麦加克勒斯决定和在民众中仍有一定影响力的庇西特拉图联手。于是麦加克勒斯派遣使者告诉庇西特拉图，只要庇西特拉图愿意娶他的女儿为妻，他就会帮助庇西特拉图重登僭主宝座，庇西特拉图同意了。
秘密联手的两人策划了一个“全人类历史上最愚蠢的方案”（希罗多德的评价）。首先，他们找到了一个身材高挑又十分美貌的农村女子，将她打扮成女神雅典娜的模样。之后让这位“雅典娜女神”驾车载着庇西特拉图径直驶入雅典的城镇广场，与此同时，庇西特拉图的党羽们在城中四处奔走宣告：
“啊，雅典的公民们！热烈友好地迎接庇西特拉图吧！雅典娜女神把人间的最高荣誉授予庇西特拉图，并且亲自把他带回她自己的卫城来了。”
希腊人当中素以聪明著称于世的雅典人居然信了！雅典娜女神将她钟爱的庇西特拉图带回了雅典！这一消息迅速扩散到了阿提卡的每一个城镇、每一处村庄，雅典城中的人更是对着“雅典娜女神”顶礼膜拜，衷心欢迎庇西特拉图的回归。
图3将庇西特拉图带回雅典按照约定，庇西特拉图随后迎娶了麦加克勒斯的女儿，但庇西特拉图本人并不喜欢这场政治婚姻，一方面是因为自己已经有妻儿，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阿尔克马埃翁家族的诅咒”。在公元前年，雅典城发生了政变，一位名叫库隆（Cylon）的贵族企图夺取执政官的权力，建立僭主统治，但失败了。政变失败后，库隆的党羽逃到了雅典娜的神庙，根据古希腊的传统，任何人都不能加害逃到神庙中的人，否则会遭到雅典娜的诅咒，于是当时的执政官，也就是麦加克勒斯的祖父，向那些人承诺，只要他们肯自己走出神庙，他就会宽恕这些人的罪过。然而，当这些人同意了他的提议，并走出神庙后，他却违背誓言杀害了这些人。这种行为被当时的所有希腊人看作是最严重的“渎神”行为，人们都认为阿尔克马埃翁家族也会因此遭到神明的诅咒。
基于以上两点，庇西特拉图虽然娶了麦加克勒斯的女儿，但却没有与之同房，而这一消息也被麦加克勒斯得知。麦加克勒斯将这种行为视为庇西特拉图对自己家族的侮辱，盛怒之下的他再一次和平原派联合，准备对付庇西特拉图。庇西特拉图早已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公元前年，他主动收拾好细软带着家眷逃走了。
王者归来？
庇西特拉图和他的儿子们在城邦埃雷特里亚相聚了，他们共同商讨下一步的对策。庇西特拉图的长子希庇亚斯（Hippias）提议，应该争取其他城邦的支持，等筹措到足够的资金，就雇佣一支雇佣兵打回雅典。
希望雅典陷入内乱的城邦何其之多，庇西特拉图父子很快就得到了大笔捐款，尤其是雅典的宿敌底比斯，他们所捐献的金钱比其他任何一个城邦都要多。希望在这场博弈中押对宝的政治投机客也很多，伯罗奔尼撒半岛的阿尔戈斯人派来了一队佣兵，一位名叫吕格达米斯的纳克索斯人更是自愿前来为他们服务，他在这件事上特别热心，既出人力，又出金钱。
经过长达十年的筹备，公元前年，庇西特拉图一家及其追随者乘船从埃雷特里亚出发，在马拉松登陆，并在此地安营扎寨。这条路线和56年之后波斯帝国入侵雅典的路线一模一样，其实这并不是巧合，因为第一次希波战争时，庇西特拉图的儿子希庇亚斯已经投靠了波斯人，这条线路正是希庇亚斯的建议。
图4埃雷特里亚、马拉松和雅典的位置然而雅典的当权者之前并没有注意到庇西特拉图的行动，但当大批雅典民众跑去马拉松主动投奔庇西特拉图时，那些雅典城中的达官贵人们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们征调了尽可能多的部队来阻击这些流亡者，但依然失败了，就这样，庇西特拉图再一次成为了雅典的僭主，雅典的无冕之王。
暴君？抑或是开明专制？
通过战争得来的成果比欺骗所得来的要稳固的多，反对庇西特拉图的人要么死在了战场上，要么趁乱逃出了雅典，庇西特拉图维持自身统治的力量，既不是一支无足轻重的私人卫队，也不是贵族世家不靠谱的联姻，而是一支数量众多、装备精良的雇佣兵，雅典的税收成为了庇西特拉图取之不竭的财富源泉，此外他还扣留一些雅典贵族的孩子作为人质。现在，再没有人能挑战庇西特拉图的权威了。
僭主，即“tyrant”，今天这个单词通常被翻译为“暴君”，这个词本意是指通过非法手段建立独裁统治的人。然而大权在握的庇西特拉图并不是暴君，他既没有横征暴敛，也没有大肆迫害异己，而是努力维护雅典的安全、稳定和繁荣。
庇西特拉图虽然破坏了梭伦改革所确立的民主原则，但他依然保留甚至发展了梭伦创制的其他法律和制度。庇西特拉图明白，自己两度被流放都能成功翻身的秘诀在于大多数雅典民众的支持，因此帮扶这些最底层的平民成了庇西特拉图的施政要点。在基础设施方面，他主持修建了一条输水管道，极大改善了雅典城的供水状况；在宗教祭祀方面，他兴建了奥林匹亚宙斯神庙；在经济方面，他向穷苦的农民发放农具和低息贷款；在司法方面，他建立了农村巡回法庭，负责农村地区的诉讼和审判；在文化方面，他资助各类文艺创作，其中影响最为深远的工作就是完成了《荷马史诗》的整理。
图5雅典的奥林匹亚宙斯神庙遗迹如此多的仁政措施让雅典进入了国力强盛、经济繁荣、文化兴旺的黄金时代，因此也有学者认为庇西特拉图以独裁的形式推进了民主的进程。
僭主制的终结
公元前年，庇西特拉图逝世了，他的两个儿子，希庇亚斯和希帕库斯（Hipparchus）共同继承了权力，成为雅典的第二代僭主。但在公元前年，希庇亚斯的弟弟希帕库斯却被刺杀了，尽管后来的雅典人将此次刺杀渲染为民众对独裁者的反抗，但实际上真正掌握大权的是哥哥希庇亚斯，而且根据修昔底德的记载，行刺者之所以刺杀希帕库斯并非是反抗“暴政”，而是因为一场“感情纠纷”。
事实上，对于他们（庇西特拉图家族）的政府，民众们普遍感到尚能忍受，对于他们的统治也无怨恨；这些僭主们表现出高度的智慧和至高的美德，他们对雅典人所征的税不过雅典人收入的5%，而他们不但极大地改善了雅典的面貌，而且还进行了战争，并为诸神庙奉献牺牲。在其他方面，城邦完全按原有法律进行治理，他们只是设法确保其家族成员中有一人总是担任公职。——修昔底德对当时僭主统治的描述
图6希帕库斯遇刺身亡但这件事情却让希庇亚斯感到害怕，他不仅严厉惩处了凶手，还处决了很多可能牵涉其中的雅典公民；同时他也开始畏惧、远离民众，对待民众也更加粗暴了。虽然很多处记载都认为希庇亚斯没能继承父亲庇西特拉图的仁政，采取了暴君统治，但笔者并没有找到足够多的具体案例来支撑这一结论，而且最终推翻希庇亚斯统治的不是“忍无可忍”的雅典民众，而是斯巴达人。
在以阿尔克马埃翁家族为首的一批反对庇西特拉图的贵族逃离雅典后，他们一天也没有放弃夺回雅典的计划。虽然缺乏足够兵力，但他们却有相当多的财力。这些贵族尝试过组织雇佣兵入侵雅典，但被轻易击败了。于是他们决定借助希腊诸国中最为强大的斯巴达的力量来实现自己“解放雅典”的梦想。
麦加克勒斯的儿子克里斯提尼是这些人中的主心骨，他说服了德尔斐神庙的阿波罗神女祭司，如果斯巴达人来神庙祈求神谕，那么就告诉他们一点，要他们解放雅典。
图7德尔斐神庙德尔斐（Delphi）是一处重要的“泛希腊圣地”，即所有古希腊城邦共同的圣地。这里主要供奉着“德尔斐的阿波罗”（Appollonpythien，以下简称“阿波罗”），著名的德尔斐神谕就在这里颁布。德尔斐神庙的阿波罗神女祭司，又被称为“皮媞亚”（Pythia），据说她可以传达阿波罗神的神谕，甚至能预知未来。因此不少古希腊人会到此地祈求神谕。
最终，斯巴达人听从了神谕，公元前年，他们派出了军队围攻雅典，希庇亚斯的军队一触即溃，他只能退缩在雅典卫城中。斯巴达人并不愿意长久围攻下去，最终他们达成一项协议，斯巴达人不会加害希庇亚斯及其族人，而希庇亚斯及其族人则被流放，不能再踏入雅典一步。至此，僭主政治被推翻了，克里斯提尼开始着手重建民主政治，希庇亚斯则流亡到了波斯，他想借助波斯帝国的力量实现复辟，甚至当了“带路党”，在第一次希波战争中帮助波斯帝国，但随着马拉松的战败，庇西特拉图家族妄图重建僭主统治的梦想也彻底终结了。
注：
图2为LeovonKlenze的画作《雅典卫城》
图5取自维基百科“HistoryofAthens”词条；
图7为AlbertTournaire于年创作的油画；
编辑：希罗
校对：朱自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