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得到苏格拉底真传的阿基比亚德在把握争议走向这一点上做得十分到位。他绝不做正面攻击,而是先从侧面下手。他把来到雅典的斯巴达使节逼进了公民大会的会场。在那里,阿基比亚德控诉《尼基阿斯和约》签订后,卡尔昔底亚地区的诸城邦依然没有回归之意,而斯巴达在这方面毫无作为。看着那些被逼得语无伦次的斯巴达使节,雅典人情绪高涨。或许是为了缓和气氛,尼基阿斯站起来发言,表示自己愿意去斯巴达探清对方的真意。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自己反对的事情,尼基阿斯反而推波助澜让其得逞。真是位可悲的人物。他在心里大概会破口大骂:“见鬼去吧,不知闭嘴的混小子!见鬼去吧,给这种混小子发言权的民主政体!见鬼去吧,为实现那混小子的计划,老子我要低声下气跑到斯巴达去!”斯巴达留存的阿基比亚德的马赛克画(斯巴达考古学博物馆收藏)当然,温和有良知的尼基阿斯绝不会如此粗鲁。
不过,如果他能这样发泄,说不定有助于精神稳定。这样说是因为他面对的斯巴达谈判代表是传统的吕库古法护法派、民族主义者、仇视雅典的两位检察官。不管过程如何不快,最终斯巴达还是接受了雅典的申诉,容许成立四国同盟。这是因为雅典抓住了斯巴达的弱点,让对方不得不点头同意。斯巴达不是心甘情愿的。四国同盟除了倡议方雅典之外,其他三国都是伯罗奔尼撒半岛的城邦。
它们由西向东分别是厄里斯(Elis)、以曼丁尼亚(Mantineia)为中心的阿卡迪亚以及首府位于阿尔戈斯(Argos)的阿尔戈利斯(Argolis)。只要看地图我们就能很清楚地知道,阿基比亚德提议结盟的真正意图不是防守而是出击。在伯罗奔尼撒半岛上建立雅典的同盟,不仅可以从北面包围斯巴达所在的拉科尼亚地区,而且可以分割伯罗奔尼撒同盟的两大强国斯巴达和科林斯。
能否达成切断两大国联系的目标,关键在于北邻科林斯、南连斯巴达的阿尔戈利斯的态度。阿尔戈利斯这个城邦国家具有鲜明的希腊特色,阿尔戈利斯人将理想视为比现实更重要的东西。最令阿尔戈利斯人自豪的是其城邦从神话时代延续下来的、比斯巴达还要悠久的历史。让阿尔戈利斯人和他们眼中的下等人——斯巴达人、科林斯人结盟,简直是白日做梦。结果,阿尔戈利斯成了一个光荣的孤立的国家。
在雅典、斯巴达和希腊其他城邦团结一致对抗外敌的希波战争期间,阿尔戈利斯人仅仅因为有斯巴达参与,便拒绝加入全希腊联军。伯罗奔尼撒战争开始以后,他们既不站在斯巴达一方,也不与雅典联手,保持中立。不清楚雅典是如何将常年保持中立的阿尔戈利斯拉进自己阵营的。根据学者的推测,阿基比亚德可能是背后的推手,因为有记录证明他曾多次前往阿尔戈斯。
刚刚30岁的年轻人应该是有这个精力的,从雅典外港比雷埃夫斯坐船前往阿尔戈斯,只要不到一天一夜的时间。这位阿基比亚德比起成功地说服众人,更擅长说服个人。一对一的场合下他从来都是赢家。
话说回来,这个以阿基比亚德设想、尼基阿斯实践的形式促成的四国同盟,真是一个奇怪的同盟。
《尼基阿斯和约》是雅典与斯巴达之间签的协定。四国同盟是以斯巴达为假想敌,由雅典与其他三个城邦结成的同盟。
斯巴达为什么能容忍这样一个没有道理且不利于自己的同盟存在呢?原因是阿基比亚德刺中了斯巴达的软肋。斯巴达不知如何处理4年前在伯拉西达手下打仗的名希洛人。伯拉西达战死后这些人回到斯巴达,他们虽然出身农奴,出征时用的却是重装步兵正规军的装备。也许这让他们有了自己是军人的意识。归国以后,他们拒绝了政府提出的赠给他们一些拉科尼亚地区耕地的建议。
他们下决心再也不做回农奴,要求和斯巴达正规军一样居住在首都斯巴达。首都斯巴达仅限具备公民权的斯巴达战士及其家属居住。这是作为斯巴达宪法的吕库古法规定的。如果政府同意这些农奴在首都居住,不用猜也知道,他们接下来就会要求获得公民权。授予希洛人公民权,意味着吕库古法严格规定的国家体制将分崩离析。
进退两难的斯巴达既得利益阶级,即斯巴达公民权的既得利益者们想到了一个办法,把希洛人隔离在国外的某个地方。可仅仅隔离,并不能保证他们不成为叛乱的火种。既要允许原农奴保持士兵身份,又不能授予他们公民权,斯巴达人找到的最终解决办法是让这些人去驻防边境基地。
被隔离的人仅伯拉西达麾下的希洛人就有人,再加上伯罗奔尼撒战争开始后不久被派去沿海一带防守的人,总共人及其家属。这些人的身份变成了“neodamodeis”,意译是“被解放的希洛人”。斯巴达人相信这样做可以消解“下克上”的现象。“被解放的希洛人”被派去的地方是伯罗奔尼撒半岛西侧的列普累安。他们的主要任务是抵御绕过半岛南端前往爱奥尼亚海域的雅典海军。然而斯巴达人没有给他们战船,可见隔离才是真正的目的。
正因为雅典清楚斯巴达的目的,所以才会同意斯巴达在列普累安设立基地,以此为交换让他们吞下了“四国同盟”这颗苦果。斯巴达的妥协被雅典人视为阿基比亚德和尼基阿斯在外交上的胜利。经过公民大会投票,两人翌年都当选将军,实际上也就是当选了军队总司令。公元前年,31岁的阿基比亚德利用刚成立的四国同盟展开行动。这场被学者们称为“阿基比亚德战争”的军事行动,从夏天持续到初秋。
雅典只给了这位31岁的年轻人名重装步兵。将军出征只有这个规模未免说不过去,但阿基比亚德并不在意。他率领这支人的军队渡过萨拉米斯湾,在伯罗奔尼撒半岛的最东端登陆,一鼓作气穿过半岛的北方,抵达亚加亚(Achaia)地区的爱奥尼亚海沿岸。四国同盟的厄里斯、阿卡迪亚、阿尔戈利斯均位于半岛北方,所以行军途中不怕遭遇敌军。紧接着,阿基比亚德成功地攻下了半岛最西端的地区。科林斯人闻讯怒不可遏,这是意料中的事情。
科林斯的市场在爱奥尼亚另一边的地中海西面。商船前往当地需要通过虽不算大但却是必经之地的科林斯湾。然而,位于海湾中部的纳夫帕克托斯,早在伯里克利时代就是雅典的基地。这一次雅典又攻占了对岸的海角。穿过海角进入爱奥尼亚海域,又是雅典辖下的凯法罗尼亚岛、扎金索斯岛(Zakynthos)等岛屿。无论是对商船还是军船,科林斯的航海安全都亮起了红灯。如果雅典再进一步行动,科林斯的船队就可能会被封死在科林斯湾内。
怒火中烧的科林斯人直接向斯巴达提出了抗议,质问伯罗奔尼撒同盟存在的意义何在。对于同盟中实力仅次于斯巴达的强国科林斯的不满,斯巴达不得不有所回应。伯罗奔尼撒战争以两大国回避直接交战的奇妙形式持续至今的状态,终于也走到了尽头。另一方,雅典的局势也是风云变幻。阿基比亚德坚持采用的速攻战术获得了军事上的成功,使雅典市场的西向版图进一步扩大。这本来是件令人欢欣鼓舞的事情。
没想到,雅典人反而因此产生了担心。年轻的阿基比亚德出彩的言行令人感觉整个雅典政坛都是他的天下。其实并非如此。雅典政坛依然处于尼基阿斯派和阿基比亚德派势均力敌的状态。两派都没能赢得过半优势。或许有人会说,两党并立,选民有选择的机会,这对民主政体国家不是一个很理想的状态吗?在理论上,这种说法是正确的。然而正确的理论在人类社会中不一定有正确的表现。这句话是亚里士多德说的。这位哲学家要到34年以后才出生,他并不是这个时期的人物。
知识分子存在的意义,是他们能用语言将既有现象中的一些重要的事情概念化。其实理论与现实不一定一致的事实在亚里士多德出生之前,已经存在于人类世界中。话说回来,雅典的情况又是怎样呢?选民们在两派之间犹豫不定。两派都没有过半的优势,这意味着双方势力此起彼落。有一派表现得强势,另一派就会压上去。这种状况用如今的讲法,叫经常性政局不稳。
在这一年冬天进行的决定下一年将军人选的选举中,尼基阿斯当选,阿基比亚德落败。这并不是因为雅典的中老年人嫉妒年轻司令官耀眼的成绩,而是人们对其激进感到忧虑,而反对派恰好利用了民众的这个心理。阿基比亚德最大的不幸,是城邦国家雅典总是让他有一个好的开始,却不能让他完美地结束。
结语
这个不幸伴随他整整一生。这是出生在民主政体国家的雄狮之子的宿命?还是因为阿基比亚德不具备伯里克利那样强大的力量,能实现实质上的一人统治?公元前年,也就是阿基比亚德失去权力的那一年,雅典遭受了始料未及的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