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刚/文
黄加略相遇了孟德斯鸠,使欧洲摆脱了对于中国的迷思。
对于欧洲来说,这是第二次思想解放。第一次是文艺复兴,从宗教的束缚中解放,第二次便是启蒙运动,从接受中国文化的影响,到摆脱中国影响。
就像康德说的那样,欧洲成熟了,还在成长,思想的巨人,一个接着一个出现,他们开始小瞧中国了。谁让中国停止了成长,还是原来那副老模样呢?其实,中国也在变化,但变化未出现在主流文化里,而是出现在边缘,所以,在欧洲引领中国文化的伏尔泰没有看到,反倒是孟德斯鸠有点感受了。
黄加略离开中国时,已经20多岁了,对于中国,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尤其生长于明清易代之际,生命里充满了恐惧的记忆,起义,杀戮,文字狱,海禁……为孟德斯鸠的“专制的原则是恐惧”的说法,提供了一个又一个证据,孟的“江南特殊论”,也似乎暗含了一个秘密,那就是江南是反清复明的根据地,中国复兴在此。
他放下了君主论
还在黄加略之前,中国思想之流里,就出现了一股民主的清泉,假如霍布斯像孟德斯鸠相遇黄加略那样碰到了黄宗羲,他很有可能会确认这一点。
黄宗羲所处的年代稍晚于霍布斯,但可将他们视为同一个时代的人,在二人共处的那个时代,他们的存在,虽未能交辉相映,却也各自代表了属于他们自己的那个世界,他们的思想,各有各的风采,不同在于,入清以后,中国思想就从黄宗羲倒退了,而革命的欧洲,则沿着霍布斯的思想继续前进,就这一进一退,改变了世界。
年,是一个关键年,世界历史,在这一年改观。
这一年,欧洲发生了英国革命,中国也有清军入关。这两件事,毫不相干,但影响深远,英国因之而为世界历史的火车头,而中国则扳了历史倒车。
在历史的转折关头,英国有个霍布斯,他不失时机的向人类阐明了国家主权的性质,在国家这个历史的火车头上,安装了一部主权国家的发动机。其历史作用,显然,不亚于蒸汽机之于英国工业革命。
同一时期,中国传统政治思想,也萌发了观念的新芽,从浙东学派的发枝散叶里,藉着对明亡的反思,黄宗羲脱颖而出,收获一枚思想解放的果子。他重新认识王制,写出改制新篇章——《明夷待访录》,就如同李泽厚所说的那样,那是一本“启蒙与救亡变奏”的书,书中,他告诉我们,救亡,不是救君主,也不能用君主救,而是要回到“原君”,去救民主,也用民主救,这不就是启蒙?
就这样,他虽与霍布斯殊途,却也同归于国家本质的去处。
他们二人,一个从历史的路径回归,从王道传统里,寻求“原君”;另一个在逻辑的原点反思,在人性的底线上,重新发现国家的主权。然而,他们的自由之思想,不约而同的指明了一个人性的去处,那就是有可能最好但不至于最坏的民主。
然而,他们的“民主”,看来目标一致,但指向却有分别。
他指向的天下的民主观,有其本身局限,要靠圣人来实现。然而,现实中,惟有君权行使天下观,而为家天下,哪能指望家天下能成为民主的起点?若谓天下观的指向里,民主还是个未来时,那么,指向国家的民主观,那民主便已然在进行中了。然而,以民族国家为本位的民主,是有限性的民主,既被民族主义的血缘和地缘纠缠,又受制于国家主义的国家利益高于一切的惟利是图观。
若以民族国家来求民主的普世性,反而会导致民主的失足。因为,民族国家本身,带有战国属性,并不具有普世的性质,而毋宁说它的存在,就是普世性的樊篱和主权的边际,它宜于在地缘政治里,向他者宣示主权,以之寻求普世性,便容易走向帝国主义的那一面,历史的和逻辑的都证明了这一点。
传说,人之初,曾请求上帝:上帝啊,我们太弱小了。请你再创造一个英雄吧,让他保护我们。可上帝的回答却是这样的:英雄在保护你们的同时,也会欺压你们,吃你们。然而,吃了禁果的人,老是忘了上帝之训,为了保护自己创造了一个庞然大物,对外,它被称作国家,对内,叫做政府,像英雄那样,它保护人也吃人。
任何国家,无论君主,还是民主,其本质,都是“利维坦”。从根本上来看,它们都没能脱离“主-奴结构”的原型,霍布斯用了《圣经》里的怪兽形象“利维坦”来表达这个原型,可以说是抓住了国家的根本。
即便好的政府,也只能做到保护自己的人民,仍免不了要吃别国的人,以国家利益的名义吃,以民族主义的方式吃。雅典民主制的代表人物伯利克里早就这样说过,普世的正义,只适用于本国公民,国与国之间,只适用于国家利益,而战争,则是国家利益的集中表现。不好的政府,那是要里外通吃的,恨不得吃出个家天下来,吃出个极权主义世界来,就像孟子说的:“率兽以食人”。
打开一部政治观念史,我们看见,有些巨型动物图像会作为国家标志出现,用图像宣谕政治,如柏拉图就以国体为“巨人”,民众为“多头聚合动物”;霍布斯的国家观,也以“巨人”为原型:主权为灵魂,官员为关节,奖惩为神经,财富为实利,安全为事业,历史为记忆,法治为理智,和平为健康,动乱为疾病,内战为死亡。但他选择的国家图像,却是“利维坦”,并以之为立国之本。
如果说黑格尔的国家观,是绝对理念的终极显现,是伦理精神的最高存在,立国之本,立在最高端,那么,更早一些的霍布斯却没有那么乐观,他更多的是